邱昭山

 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永远的故乡。在著名作家次仁罗布的笔下，藏北的那片白云处，白云之下的拉伊草原，草原上甩着铃铛的牦牛、硕大而低吼的藏獒、闪电一样划过的黑鹰、牧人清丽的歌声、潺潺的清澈溪流，是城市知识分子“我”臆想的美好圣地，更是做了拉萨环卫工的原牧民多尔衮曾经实实在在生活了几十年、而今还在念念想想的故乡。

  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《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》(原载《红豆》2019年第1期，《小说选刊》2019年第2期选载)，在五六千字的篇幅里，自如地闪转腾挪，有节制地绘声绘色，“呈现出西藏牧区牧民身份转型带来的阵痛”，凸显草原文化与城市文明的对立与角力，反映面对不可阻挡的新文明新生活的潮流，原牧民老中少三代的不同适应过程，演绎了被城市化的中年原牧民多尔衮和清醒的、忧思的城市知识分子“我”对以故乡为载体为象征的传统文化的毁弃、抛弃、放弃、丢弃在心理和情感上的两难选择，提炼出“为了选择有些东西是必须牺牲的”这样的关于人与自然、人与文明、人与历史进程的既细微、又宏大的深刻体悟。

  白云是一个隐喻。作家次仁罗布用这个鲜明的、美好的意象，象征心目中的故乡，象征曾经相伴相依、已然渗透进人们灵魂深处的那些难以舍弃的物化的、具体的、可感的文化标志甚至生活方式。故乡是一道坎。面对这道坎，多尔衮的母亲很难迈过去，因为她在拉伊草原生活了五十多年，“一旦远离了那种固有的气息，她都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下去”。由草原搬迁进拉萨，老人家不理解，为此一度嚎啕大哭过，后来生病住了院。其实，搬迁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。小说借社会科学院专家饶丹的口说：“被搬迁出来的只是那些草场退化严重，人畜不适合居住地区的牧民。”虽然城市环卫工的工作辛苦，但多尔衮经过努力，已然适应了，他清楚拉伊草原气候恶劣，生活条件差，而“拉萨城里却不一样，这里看病、上学都很方便”。“肚子里像摞经书一样摞着各种”草原“故事”的多尔衮坚决要让自己的孩子接受现代化教育。他还对“我”一字一顿地说：“我一定要让两个小孩变成城里人！”作家接着写道，“痛苦爬满你的脸上”。这真是神来之笔！反映了中年原牧民多尔衮的真实的、复杂的心境。其实，这也是作家次仁罗布的性情流露和深入思考所致。一个作家自然要融入生活，拥抱生活，但也要跳脱出来，居高而观，旁而察之。惟其如此，才可能使所写作品和所刻画的人物不浅薄，有厚度，不单调，有复响，多维，立体，丰富，从而经得起时间长河的淘洗和检验。

  作家次仁罗布的写作功力和技巧让人钦慕。小说《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》，于此亦有体现。其笔调朴实、冲散，不时插入对大草原的诗一样的脍炙人口的描写，在结构上采用交织、对比等手法，用第二人称和第一人称交替叙述，使文本充满了真实感、亲切感、抒情性、跳跃性，增强了阅读的张力、魅力和感染力。